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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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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宫门 正文 第八十六回 明月棹孤舟

章节字数:4455 更新时间:07-11-21 00:16

细细斜风,袅袅雨丝,飘飘摇摇地沉入湖中,落溅起绿珠点点,蓦然划碎了平寂的湖波,涟涟漪泛,宛若美人嫣然一笑,在腮边浮漾的浅浅酒涡,娇俏又妩媚。

夏天本就不是一个寒冷的季节,夏天的疏雨更被赋予了偏于柔雅的清淡颜色,恍若漫天飘飞的仅是枝头垂洒下的万缕轻烟,牵引出一腔情思,幽怀宜适筑梦。

雨犹在下着,绵绵泽泽,淋透了全身,神情颇见狼狈,眉间泛现的困顿离绪,仿佛藏纳着无数难言之隐,苦无排遣之处。

雨点顺着蜿蜒的青丝悄淌过光滑的面颊,串串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挂落玉洁的下颚,显得凄清而悲伤。

遭逢落魄之际,仍掩饰不住她姣好出众的丽质,那一身潮湿的衣裳依稀可以辨识出是用最上等的名贵丝绸织就,价值不菲。

飞雨、悠湖、细柳以及那名美貌的少妇,朦朦胧胧地绘染成一幅绝胜的丹青水墨,为漠漠轻雨注入一股淡淡的哀愁。

那少妇的美貌实属罕见,但她为何孤身一人凝伫雨中?

谁见了,都想问上这么一句。

风动水惊,吹掠开田田摆摆的荷叶。

荷影婆娑如翠盖,莲姿绰约似粉团,雨湖深处,穷水天一方,逍遥自在地飘荡着一叶小舟。

斗笠,蓑衣,有人持竿稳坐船头,那渔钩赫然无饵无弯,是崇慕姜尚的古朴遗风?是思齐宗元的江雪独钓之乐?或许他想垂钓的是风雨的幻渺、是山水的毓秀……

船头的他已经注意许久了……

荫湖畔,那个行迳奇特的美貌少妇独自站立了好半晌,莫非她意欲轻生,试图投湖自尽吗?不过看来,又有点不像。

骄人的美貌其本身就足够引人侧目了,心事难下的愁态更令人心生怜惜,忍不住要上前去动问她的忧愁,不愿见漫漫愁云淹没了动人的光泽。

她极美,但抹不去的忧郁不适合那张性格鲜明的美丽脸庞,两弯坚强的英眉蕴蓄着浑洒不尽的持傲,她应该适合扬眉大笑的表情,真的,欢悦的笑容对她是最为适合的。

他心中一动,于是收回渔竿,旋即起身撑起青驳的竹篙,稍渐用力地往水里一点,小船平缓地推开水面,矣乃声中,如梭地钻出万叶攒动的盎绿阵丛。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若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应和着风,缀衬着雨,不假思索地放歌湖上,他没有想得太多,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张致和的清逸小词,字字句句跃化成生动的景致,恰与词中的散拓意境吻合得天衣无缝。

美貌少妇恍似不曾聆得湖上传来的豪迈歌谣,芳魂杳杳,宛若游诸天外,那一双雾蒙蒙的俏目怔怔地不知在瞧些什么,瞧得这般入神。

“这位小娘子,下雨天也不晓得要带把伞出门,就不怕淋久了会生出病来吗?”他耐不住被人当面忽视的难堪,扬声朝岸上叫道。

翠眉一蹙,美貌少妇这才惊觉人声近在咫尺,微含诧异的目光漠然地扫过船头的俊拔身形,然后,淡淡神色归于平静,仍自瞧着不停漾晃的水面出神,双眸愈渐凄迷。

他就是古道热肠得过了头,最见不得有人为难,尽管人家对他不理不睬,他偏要不识相地主动挨过去讨人嫌。

“小娘子,这把伞我先借你用着,小心别把自己淋病了。”如同变戏法一样,也不知他从何处抽出一把雨具,隔着一线之水,伸手递了过去。

脸蛋若生得标致,自会有人争献殷勤,此风古今皆然,万一不幸跟无盐君沾上了边缘,谅也无人肯多事。

“不用了。”音色清冷如玉,与她锁翦的仪容绝不相符,“你留着自己用吧。”冷淡的神色流露出倔强的性情,证明她决不肯接受怜悯的施舍,纵然是来自于旁人的善意。

“在下没有其它的意思,请你无需拒绝。”他唯恐自己被误会为轻薄无行的登徒子,赶紧出声替自己辨护清白。

“我不需要。”美貌少妇再度拒人千里之外。

“你不要坚持固执了,就算不顾自己,也该虑及腹中的孩子……”

他的话立即激起少妇的莫大惊讶,饱含质疑的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乎疑惑着对方如何看穿自己有孕在身。

“你不要胡乱猜疑了,在下略通医术,所以才能看出小娘子你……”

他看出了少妇的心思,坦荡荡地回以解释。

或许是那“腹子的孩子”打动了美貌少妇,她略一迟疑,终于接过他好心送上的雨伞,

绿油油的纸伞在雨中撑开,犹如硕大的荷叶乍展,遮去了头顶上的一片乌云。

伞外,细雨燕单飞,点点软红,盈盈绿浥,飘零归何处,宛若玉人暗抛的珠泪。

伞下,微风人独立,扇睫凝笼着水气,一点闪亮从眼眶里冒出,缓缓滑落……

他惊奇地发现这名美貌少妇原来一直在雨中无声地哭泣。

啊,她好生骄傲!骄傲得不让人目睹她脸上的泪水,宁愿迎雨而立,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是雨,冲走了泪的伤痕,

如此少见的美貌,如此铮硬的傲骨,究竟是谁这么忍心害她凄惋地在雨中哭泣?

“你一个孤身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不如让在下护送你回家,想必尊府上也为失去你的行踪而焦灼不安吧……”他倏地住口,错愕地盯着伞下遽然急涌地雨点,突感无话可说。

“请你离开!”于他的赠伞之恩,美貌少妇并不领情,毫不客气地呵斥着,驱逐他远离自己的视线。

“这位小娘子……”他不觉加重语气,措辞极为恳切地说道,“即使你遇上千万桩不称心的事情,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骨出气,何况你更不该拖着未降临人世的孩子一同遭罪。”

美貌少妇脸色陡变,强撑起的坚强霎如一片掷地的碎瓦,猝现的脆弱仿佛随时可能倒下,终掩盖不住心底的悲痛,风露阑栅,情到伤心倍觉哀戚。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幽恻的声音吞延着不定的飘忽,溢满了诉之不尽的惆怅,“为了保住孩子,我觑空从夫家逃了出来,连自己的娘家也不敢回去……”

泪又簌簌落下,不过是凭添了两行湿意。

“原来如此……”每个人都会有不便明言的苦衷,美貌少妇虽不曾直言相告,但仍将自己的艰难处境一一道出,令他感到自己已不便再深问下去,何必再揭人一次痛彻的伤疤,“你有什么打算?”

看她气质高雅、风度超卓,浑然不象一个无知无识的村野鄙妇,难道她不知一个美丽少妇只身在外,将是何等的危险?是与夫婿赌一时之气,还是当真想要了断尘缘中的障孽?宛似一只沦落天涯的孤燕,飞离王谢檐前,江湖飘泊,蒙掩风尘。

“今后?”沉吟过后,她答得很是坚决,“只要我的孩子不变成他父亲掌上操纵的傀儡,无论吃什么苦头,我都甘之若贻!”

他听了这些,亦不尽然吃惊。

其实这美貌少妇的大家风范,俨然表明了她绝非寻常人家出身,仅单凭少妇的片面之词,他就可以轻易地猜测到少妇的离家出走实出于情非得已,其中极有可能涉及到豪门内的一桩恩怨情仇。

“寒舍便在左近不远,如蒙不弃,不如就请小娘子屈就至舍下小住数日,好与我好个整日淘气的小妹作个伴,但不知意下如何?”他既肯不避嫌疑的开口相邀,大半激于侠气,谁教他平生最见不得难中的弱者,方动了天生的侠肝义胆。

“这恐怕多有不便……”

往日里素无谋面,蓦地萍水初逢,就这般冒冒失失地邀约不相识的人往自己家中小住,换了谁都不免心生疑惑,美貌少妇自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无法确信对方的一篇话,态度很明显是在犹豫不决。

“请你尽可宽心,以我白家堡在武林中的声誉地位作保,在下对小娘子绝无非份之想,更不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白家堡?”美貌少妇茫然地望向船头之人,心底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歉然道,“实在失礼了,我从未听说过白家堡之名,我只听人提过有个什么圣心观的……”

不是江湖人怎知江湖事,想她系出名门,后又嫁入王府,连圣心观的大名也仅是听人偶尔言及,江湖对她而言何啻于另外一个世界,任白家堡如何响誉武林、名满江湖,在她无非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白家堡与圣心观尚有些渊源,小娘子既闻圣心观之名,当应信得过我白家堡……”他自以为是地擅加阐释,不料这席话刚一出口,顿时大起反效,不唯不见那美貌少妇放下重重顾忌,反而更是面露惶骇之色,好象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娇躯一颤,雨伞失手落下。

“圣心观、圣心观……你原来是同圣心观一伙儿的,啊——”美貌少妇陡然尖叫,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王爷派来的?你是不是来抢孩子的?”

她对于圣心观早已如惊弓之鸟,此刻一被提及,更觉惧意横生,禁不住双唇失色,惨变如灰,险介乎当场晕厥了过去。

“不、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见少妇闻圣心观之名而猝然色变,心下大有不忍,连忙解释清楚,“我只是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无处可去,实在怪可怜的,才想到暂时收留下你,让你有个安身之处,顺便也给我妹妹找个人作伴……”

“你当真不是圣心观的人?”

她曾耳闻过圣心观的人很是了得,不然王爷不会对一座平凡无奇的道观饶生兴趣。

“不是!”

圣心观向来是众望所归的武林圣地,几时成了魔窟鬼巢,教这么一个娇怯怯的少妇吓得魂丧胆寒?

“你真的不是王爷派来的?”

素晓靖王神通广大,手下异士如云,她不得不更加以小心谨慎地求证。

“什么王爷?”

皱起眉,一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在野,一个在朝,圣心观又关王爷什么闲事?

“你当真不是派来捉我回去的?”

她认为有必要再行确认一次,毕意私逃多日,王爷若欲行事,少不得呈现征兆,而眼前这个看似热心的钓徒,谁又敢保证他不是受王爷指使前来的?

“说了半天,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费尽舌唇,仍无微效,不由无奈地叹口气,搞不懂她为何疑神疑鬼的,戒心这般深重,她的疑心病也未免太大了吧。

“那么,我问你——你是谁?白家堡又是一个什么所在?”

她虽然初次孤身上路,也知在外不能全然信人一片言,换作是她亦不会随便邀人回家,况且她犹是个异性,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之处?不过透过她的眼光看出来,总觉得太过草率了。

“在下白家堡的白少伦是也。”略略推起遮覆前额的斗笠,露出一张灿烂的俊脸,“白家堡三兄妹,在下排行居首,从先人手里继承过来的房产自然就是白家堡了。”

“原来你当真不是……”

她终于信了,神经陡懈,一口气回不过来,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

“喂喂,你怎么了?”

白少伦一迭声地惊问,情急之余,不容他再有功夫细思细想,鹜起疾落,纵身跃上岸边,赶在美貌少妇倒地之前,倾身将她扶住。

凑至近前,白少伦方才觉察出这美貌少妇的浑身妆束出自素有“一束丝一砖金”之誉的江南贡绣,通常只供京城里真正的上等富贵人家穿戴,由此可见,她的来历绝不简单,甚至可说是大有来头。

但愿自己的一时恻隐之心,不会给白家堡招惹来什么不妙的祸因,猛然间,他觉得自己好象揽下了一个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