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缘

医缘

这是个30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相貌和身材都不错，衣着朴素，声调不高。她主诉颈部和后背疼痛3年，遍访当地的中医和西医，做了很多检查，使用了各种治疗方法，但仍不能解决她的痛苦。

她为治病已2年多没有工作了。她的叙述缓慢而有条理，语气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无奈。她的眼中混杂着失落和无力，在眉宇间散布着淡淡的愁云。有两位男士和一位女士陪着她，他们年纪相仿，大约是亲人和朋友。他们默然无语，静静地听着她在诉说。我详细地阅读着她带来的厚厚的一摞片子，有3套MRI、2套CT和全部脊柱的各种位置的X光片，一打住院病历的复印本，反复多次的化验检查。这些片子和化验并没有指示出患者有什么严重的躯体病变，即使有也不会导致患者出现如此长期难以忍受的痛楚。

我让她脱去外套，仔细检查她的脊椎。她的颈椎、胸椎、腰椎及上下肢都很正常，活动也好，并没有明显的畸形和功能障碍。

我知道她的问题可能并不完全在躯体方面。我于是问她是否还有其他症状，如头痛、头晕、失眠、记忆力减退和注意力不集中及饮食失调，或心慌、不愿活动等问题。

她说她失眠将近一年，常有头晕、乏力，记忆力很差，当地医生认为是颈椎导致交感神经和椎动脉受刺激和压迫引起的，做了很长时间的牵引、按摩和针灸，但只有非常短暂的效果。

陪同她的一位男士说她基本不出屋，家务也很少做，为了她能安心养病，他和家人担起所有的家务并照顾年幼的孩子。这时可以看到她眼神中弥漫着愧疚和无助。

我对她说：“你的脊椎没有严重的问题，肌肉筋膜有慢性炎症，可引起疼痛，但不会引起如此强烈而持久的痛苦。你的问题更多的是心理，你可能患有抑郁症，这要由神经科医生和心理医生才能明确诊断。如果心理问题得不到解决，所有的症状，包括颈椎、腰背的疼痛、头晕、失眠都不会缓解，或缓解得非常有限。

你看了很多医生也使用了很多疗法但人不能解除痛苦，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心理门诊吧。”

听了我的解释，他们都不置可否。一行人礼貌地表示感谢并走出诊室。我开始接诊下一个病人。几分钟后那女子又折回来，眼角有着泪水的痕迹，眼神中充满着感激，对我说：“真的谢谢你。”当我们用力握捏一个气球时，气球会在压力最小的地方凸出。这个病人的心理压力反应在她的躯体上，表现为疼痛。忍受躯体的痛苦较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要容易些，当然身体的疾病也可以引起心理的问题。

我不知道患者有着怎样的心理压力和生活困境，这也不是我作为骨科医生所能解决的范围。

我能提供的只是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所能给予的建议。

她这几年辛苦地四处求医问药也许就在等待这个建议。这样的患者临床很多见，由于心理的问题导致身体出现症状或使症状加重。表层的疾患隐藏了内在的症结。现代医学分科越来越细，我们只专注于身体的某一方面，且与患者常常只是一面之缘，就诊的时间又短，有时在患者还未将病情叙述完全时我们已开始一系列的检查或治疗。隔着冰冷的现代医疗检查设备，医患之间的陌生感越来越强。很多医生记不住患者的相貌和名字，但记得住他的疾病。有的患者过度盲目，还未等到治疗产生效果时又亟不可待地求助其他的医生。这种相互的错位使得治疗的结果常常不尽如人意。古人认为人与人的结识是靠缘份的。医生与患者的缘可称为“医缘”（医院就是医缘的结识场所）。现代港台地区还流行着“医缘”，即你看不好我这个病，可能是咱俩无这个缘分。缘分的产生一靠信任，二靠机遇。在医患的两端应该是平等的。医生给予的是专业的知识和长久积累的经验和判断，患者需要的是疾病的正确诊断和恰当的治疗建议。医生的诊疗水平各有高低，患者的理解和需求也各有不同。中国的医疗现状是诊疗费低廉，这是好的一面，患者可以同时挂很多专家问诊；不好的一面是因低廉的诊费而挂号难。

专家有限的精力只能平均分配，必然缩短接诊时间。医生经历不同，学识、经验和判断也有着很大差异。患者只能四处乱碰，希望撞到能结识的缘分，这就是机遇。聪明的患者可依据不同医生的不同建议根据自己的状况有选择地接受。盲目的患者则茫然无措，频繁更换医生，要么偏信，要么都不信。能否双方结缘更在于相互尊重，相互信任。没有信任就不会结缘，那么即使医生给予好的建议患者也不一定接受。频繁地更换医生，医生也会生出不被尊重的感觉，责任感降低，只能就事论事，会更加频繁的检查、拍片、化验，以挡塞病人的质疑。可见缘分的产生既有机遇的成分，最重要的还是有信任和尊重。我和这位患者只有一面之缘，她后来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她没有再来复诊。她可能听从我的建议去看心理医生，也可能在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下再去找其他水平更高的骨科医生继续她的求医之旅。我忘不了她的眼神，只是期望她能早日康复，走出痛苦的阴影。